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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家葉兆言家里有一間令所有讀書人羨慕的書房。數(shù)十個木質(zhì)書架整齊擺放,一直頂?shù)教旎ò?,每個書架都裝滿了書。從他家的窗戶望出去,能看到長江流過。有時,他在天不亮時就起床寫作,隨著天光轉(zhuǎn)換,他能看到晨光熹微中長江邊的行人,看得多了,難免生出蒼茫之感,讓他感慨“逝者如斯”。
葉兆言。圖/九久讀書人
葉兆言的作品很多,有人說,光是把他作品的年表看上一遍,就得花費不少時間。其中,光是他自己作品的各種版本,就夠放滿一個書架。除了四十多年筆耕不輟的美名,他還有極為獨特的家學傳承:他的祖父是知名教育家、文學家葉圣陶,父親是劇作家、編輯葉至誠,如今,他的女兒葉子也在從事文學創(chuàng)作。一家四代均為作家,在文壇上并不多見。
即便有這樣的家學淵源,因為成長于特殊年代的關系,家人從來都不希望葉兆言靠寫作為生,不想讓他做魯迅口中的“空頭文學家”。只是人終究難以逃過命運,四十多年前,從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喜歡上寫作的那段日子起,他就開始在歷史和現(xiàn)實中尋找那些他感興趣的人和事,日復一日地寫下來,變成故事。雖然也感嘆過寫作勞累,但在不久前,他還是出版了最新的長篇小說《儀鳳之門》,講了一個關于南京城如何在走入現(xiàn)代的故事。他一直守著南京城,做那個講故事的人。
葉兆言新作《儀鳳之門》。圖/九久讀書人
還是要回南京
2022年年底,65歲的葉兆言感染了新冠,剛剛生病那幾天,他原本順暢的寫作被強行打斷。他心里有點焦灼,開始每日早起坐在寫字臺前寫點什么。寫不下去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是在裝模作樣,甚至覺得這種努力有一點悲壯。即便如此,他還是堅持坐在那兒。正如他曾說,如果說祖父和父親對他有什么影響,那就是祖父和父親常年坐在那里,一寫就是七八個小時的背影。
葉兆言的生活實在是很簡單,他不會喝酒,不會抽煙,很少參加飯局,除了寫作,日常陪伴家人,唯一的愛好就是游泳。日復一日,他早已經(jīng)習慣了這樣的簡單生活。只是在2022年10月,規(guī)律的寫作生活稍微被一件小事打破了。葉兆言和蘇童、余華等幾位作家被邀請參加《我在島嶼讀書》文學紀錄片的拍攝,他要離開家去海南三亞錄制,而他又很少離開南京。
他和節(jié)目組商定,只參加一天的錄制,以免自己太緊張。一天的節(jié)目拍攝完成之后,要離開時,三亞到南京的航班突然停飛,如果他想離開,要么在三亞等待四天,要么坐車到??诖铒w機回去。發(fā)現(xiàn)回不了南京,他又變得焦慮,最終還是選擇了第二種辦法,雖然舟船勞頓但還是按照原定計劃回到家。
節(jié)目播出后,這群本以為自己“廉頗老矣”的作家居然收獲了意外的贊美,他們在海邊踢球,遛狗,吃燒烤,開辦音樂會,玩年輕人喜歡的解謎游戲,同時聊著屬于他們的年代以及——文學。鏡頭中,余華和蘇童妙語連珠地斗嘴,葉兆言在旁邊開心地笑著,偶爾補充回答幾句提問??吹教炕?,大家都興致勃勃,他也能趁興致想到徐宗干的《詠炭》并吟誦出來:一味黑時猶有骨,十分紅處便成灰。在年輕觀眾看來,這樣的葉兆言溫和又淵博,出口成章,身上有種厚重的魅力。節(jié)目結(jié)束后,也有更多的人開始對他的作品產(chǎn)生好奇。但葉兆言依然擔心,擔心觀眾看到他,會認為“一個作家不好好寫東西,跑去島上搞什么名堂”。反正,他還是最愿意回到他的書房里,坐在寫字桌前打開電腦。不停地寫下去,這件事能讓他感到安心,仿佛那里總有什么事情在等待、召喚著他。他離不開那間書房,也離不開南京。
南京:一張寫作的“凳子”
即使身居南京,葉兆言也很少參與文學討論以外的社會活動,但是十多年前,他難得地參加過一次南京城墻保護的論證會。1958年的拆墻運動中,南京城墻曾被拆掉,只保留了兩側(cè)的一些部分,而那一次論證會的目的,則是希望把城墻重新翻修連接起來。當時,葉兆言以“反對派”的身份直言不諱地說出自己的看法:他不支持修建新城墻。這樣說并不是因為他戀舊,而是他覺得,保持城墻的本來樣貌才是對歷史的尊重。結(jié)果,新城墻還是不可避免地建起來了,他的意見沒有被采納。
多少年來,那番關于城墻的爭論,幾乎是唯一的一次,內(nèi)斂的葉兆言對現(xiàn)實中的南京城提出了自己的意見。過去,葉兆言的知名作品中,很多都是以南京為背景寫就的,這些故事里,以民國時期的故事最為豐富和知名,比如他的“秦淮三部曲”長篇小說:《一九三七年的愛情》《很久以來》《刻骨銘心》。這就給人一種印象:葉兆言擅長寫南京的故事和民國時期的故事。實際上,葉兆言也有很多講述現(xiàn)代人生活的作品。他最關注的不是城市本身,而是故事中的人。他并不是文博專家,他的讀者也明白,葉兆言筆下的南京寫的不是風土人情、特產(chǎn)風物,甚至不是現(xiàn)實中的南京。
南京與馬爾克斯筆下的馬孔多不同,也與莫言的高密東北鄉(xiāng)迥異。它是六朝古都,經(jīng)歷過興衰更替,如今已經(jīng)發(fā)展成現(xiàn)代化城市的地方,它的命運,成為透視整個中國甚至世界的歷史的取景框。葉兆言幾乎一生下來就在這座城市居住,讀大學選志愿時,又恰好在幾個志愿中,被南京大學中文系錄取,他沒有離開的契機和動力。但想到自己的家鄉(xiāng),他腦中浮現(xiàn)的不是豐富的物產(chǎn)和小吃,也不是秦淮河畔令人向往的風情,而是一張凳子。南京是他坐在那里,觀察世情,回顧歷史的凳子。
既然坐在這張凳子上,他也就順理成章地開始思考,這座城市的發(fā)展和其他城市有什么不同。他發(fā)現(xiàn),南京自古以來是富庶之地,長時間以來中國經(jīng)濟的“七寸”和要害。因此鴉片戰(zhàn)爭中,英軍才會選擇直接把船開到南京,逼迫清政府求和。也正因為這件事,臨江的南京沒有在第一次鴉片戰(zhàn)爭中成為開放口岸。順著這些線索,葉兆言找到了一些有趣的時間坐標:比如1907年在南京舉辦的“南洋勸業(yè)會”,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次國際博覽會,在當時,這類大會也是城市發(fā)展的重要契機,相當于現(xiàn)代的世博會、奧運會,魯迅、茅盾、他的祖父葉圣陶等人都去參觀過。在這個背景之下,可以生發(fā)出關于南京的城市現(xiàn)代化的故事。
一切思考促成了他的表達欲望,讓他在一部部長篇作品后本想擱筆,卻又重新提筆。葉兆言最新的長篇小說《儀鳳之門》中的“儀鳳門”指的就是南京的北大門。自古以來,官員北上,軍隊出征,都是從這個城門進出。在這個要害之地附近,他又放進了一個要害人物,經(jīng)常拉著黃包車穿梭的楊逵。這個人物極為復雜:讀過書,做過車夫,干過革命黨,做過大生意,他有機靈勇敢,重情重義的一面,也有背叛家庭,自私自利的一面。人們仿佛隨著他的視角,看到了這座城市從晚清的1895年到1927年大革命結(jié)束這段時期的風貌。歷史畫卷就這樣徐徐展開。
像一個手握地圖的篤定探險家,葉兆言在南京這座城市里,尋找著那些能夠觸動歷史機關的關鍵時刻、關鍵的地方和人。他讓歷史轉(zhuǎn)折匯聚在一座城、一扇門,一個人的身上,就這樣用真實的歷史,推動著這些虛構(gòu)人物的命運。而他也會借著小說中的故事,表達出他對當時的城墻的另一番看法:它把城市圍了起來。圍在里面看似安全,真遭遇了亂世,恰恰是讓你無處可逃。這完全是一個普通百姓在亂世的心理。他這樣摸索著歷史、現(xiàn)實的邊界,表達著自己以普通人命運為底色的價值觀。
關注歷史的反面
葉兆言一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成為一名作家的。蘇童曾不無羨慕地說:在我們還不知道書是什么的時候,你已經(jīng)在祖父的膝下讀書了。而葉兆言搖搖頭告訴大家真相:他的祖父葉圣陶愛書,但更愛交朋友,平時經(jīng)常把書送人,真正愛好藏書的是他爸爸葉至誠,光從祖父那兒就拿了不少。因此,改革開放后南京市進行評選時,葉至誠成了南京的藏書冠軍。
別人都艷羨葉兆言的家學,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其中甘苦。讀書、寫作并非完全是他個人的選擇,而是家庭和社會共同作用在他身上的影響。青春期那10年,葉兆言在“文革”中度過,高中畢業(yè)后不能考大學,困在家里,他仿佛被扔在一列封閉的火車上,隨著時間向前開。當時,家里的一些小說被父親上交了,但因為其中的一些外國翻譯小說沒人看,又太占地方,被莫名其妙地還了回來。他無所事事,放眼望去,這列“火車”上只有沒有盡頭的書,那就看那些外國小說打發(fā)時間,無意中,這奠定了他極大的閱讀量。
1974年,無事可做的葉兆言跑到北京,在祖父葉圣陶家里晃悠了一年。在那里,他遇見了堂哥葉三午,葉三午是當時和郭路生齊名的詩人,他的客廳里聚集了北京的一大群文藝青年,在那個年代,他和“客廳”里的人一起在巨大的壓力下偷偷寫詩、玩攝影。在思想上,他最忘不了的人并不是身邊的那些老先生,反而是堂哥和他的朋友們,是這群人給了他最初的啟蒙。
后來,葉兆言考上了中文系,但他仍沒有立志當一個作家。只是那個年代他身邊的朋友全都在談文學,寫詩,寫小說。后來,詩人韓東的父親、作家方之鼓勵他寫篇小說,他就寫了《兇手》,這部小說沒被發(fā)表,直到1981年,他的小說《傅浩之死始末》在《采石》雜志發(fā)表,那兩年他一共發(fā)表了五篇小說,就這樣踏上了文壇。后來有一陣子,他連續(xù)五年都沒發(fā)表小說。但他依然有著平常心,因為坐冷板凳符合他內(nèi)斂的性格,讀研究生時,他的研究方向是現(xiàn)代文學,泡圖書館、翻查老報紙這種一般人看來枯燥的事,他都做得津津有味。
就在這種對寫作并不太在意的狀態(tài)中,葉兆言突然覺得,自己好像愛上了寫作,他發(fā)現(xiàn)寫作本身可以讓他發(fā)揮想象力,創(chuàng)作一個又一個只屬于他的自由世界。自小在作家堆、書堆里長大,葉兆言反而比別人有了更多的平常心。他比誰都要知道寫作背后更真實的一面,不是那些崇高的幻象,是疲憊,是枯竭,是無止境的勞動。他所想到的辦法,就是用他如同運動員一般的努力,每天提筆,去對抗可能到來的衰退。
對寫作本身的祛魅,以及1970年代后期從堂哥和那一群年輕人身上學來的反思精神,最終賦予了他一雙從反面觀察歷史的眼睛。這種思想一直貫穿在葉兆言的寫作中,他不太關心英雄人物的去向,而是關心個體在社會變遷中的遭遇。他愛寫那種一身古怪的小人物,和他們隨時代跌宕起伏的人生,那些人有時跌入深淵,有時攀上高峰,全都身不由己,他對他們充滿同情。他二十多年前的小說《花影》里就寫到過,女主人公妤小姐利用社會氛圍松動,自己掌握家族大權(quán)的機會,在自家的庭院里為所欲為,做一切社會上認為女性不該做的事。如今,翻開這些故事,人們依然會驚異于人物行為的大膽,驚訝于他對人性復雜的呈現(xiàn),卻又發(fā)現(xiàn),這些人身上有種超越時代的永恒性。
不知不覺間,四十多年已過,葉兆言腦海中那個虛構(gòu)的南京城早已變得精美復雜,它和真實的南京城一起存在,仿佛空間與時間,歷史與現(xiàn)代,都已在他家的書房中匯聚成一點。
江水依舊在流淌,南京也有了翻新的城墻,但總有故事被人記錄下來,并不斷地講述著。而葉兆言依然不愿多說對自己的期待。在他心里,自己還是當年那個沉迷于翻老報紙,講故事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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